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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6章 巫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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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宮在夜色中安靜下來的時候,成舒殿裏仍是燈火通明著。

在這整整一日裏,宮正司接二連三地查出另闔宮震驚的罪證,逐個呈進成舒殿,每一件都讓人清楚意識到,這是當真出了大事了。

此時亦是如此。宮正張氏與宮正司的數名宮人仍在側殿候著、六宮眾人都差人小心地四下打聽情況,唯一看不出緊張的地方,大約也就是這成舒殿寢殿了。

蘇妤仍病著,今日幾乎睡了一整天,目下剛醒過來。

“起來吃點東西。”皇帝微笑,遂扶她坐了起來。宮人呈上晚膳,均是著意準備的清淡吃食,擱在小幾上,皇帝便端起碗來餵她。

病了這麽多日子都是如此,莫說皇帝自己和一眾宮人,就連一直存著小心的蘇妤都習慣了。

吃下他遞過來的一口粥,蘇妤望了一望他,問說:“陛下有心事麽?”

“……”皇帝有短短的一怔,似是隨意地笑說,“沒有,怎麽這麽問?”

蘇妤的病容上也露出一縷淺笑,頜首道:“陛下不肯說,臣妾不再問了就是。”

皇帝有點被戳穿的尷尬。他不想讓她知道巫蠱一事,是以雖是心煩卻在她面前掩飾著,仍是讓她一眼就看了出來。

也不知是如何看出來的。

餓了一天,蘇妤的胃口比前幾日稍好了些,故而皇帝餵得也頗是愉快,這麽一口口餵下去……他的心煩似乎真的少了些?

“咯。”

“咯。”

兩聲輕叫,子魚和非魚一同從殿外跑進來,又跳到蘇妤的腿上。接著便看向了榻邊案幾上的數個碟子,眼巴巴地望著,目不轉睛。

“……”皇帝沒好氣地掃了一眼過去,“去,想都別想,這吃的跟你們沒關系。”

“咯……”非魚沖著他叫了一聲。

“叫什麽叫。”皇帝一邊又掃了它一眼,一邊繼續餵著蘇妤。

蘇妤忍不住地一笑,就想那些什麽餵給它們吃,扭頭看了一看……那幾道菜卻是委實都忒清淡,合她此時的胃口,卻絕對打發不了兩只雪貂的饞癮。

“折枝。”蘇妤一喚,向折枝道,“你帶它們去吃點東西吧,我這裏沒什麽可餵它們的。”

“諾。”折枝福身,走過要抱兩只小貂,小貂卻立即躥到了床榻最裏頭,一副躲著她的樣子。

“怎麽了?”蘇妤微楞,看看子魚非魚又看看折枝。

“這些日子都是這樣。”皇帝見狀無奈而笑,“你沒註意麽?只要你醒著的時候,它們準在。出去都是你睡著不醒的時候。”

所以眼下她醒著,折枝還弄不走它們了……

啞笑一聲,蘇妤傾身把它們攬了過來,看著縮在她懷裏一副很是享受的樣子的子魚非魚,情不自禁地念叨了一句:“幹什麽這麽黏人?我這病如是好不了了,你們日後怎麽辦?”

陡有一靜。蘇妤擡頭看見神色微滯的皇帝,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話。

“陛下……”啞了一啞,蘇妤很是後悔。咬了咬嘴唇囁嚅道,“臣妾不是那個意思,隨口一說罷了……”

“沒事。”皇帝扯起一笑,繼續餵她吃東西。

待她用完晚膳,皇帝又陪她坐了好一會兒,才道:“朕還有些事,你先休息。”

“嗯。”蘇妤點了點頭。躺好,子魚和非魚蹲在她兩邊,一起看著皇帝離開寢殿,接著對望了一眼,又望向蘇妤:“咯?”

“……去吧。”蘇妤銜笑看著它們道。

便見兩道白影躥出寢殿,緊緊跟著皇帝。

宮正司的一眾人已在側殿等了許久,終於聽得宦官來傳,到正殿下拜,張氏親手將一只檀木的托盤呈了上去:“陛下。”

那托盤裏盛著東西,但用絲帛蓋著,皇帝瞟了一眼問她:“這是什麽?”

“這……奴婢不敢說。”張氏垂眸道,“請陛下過目。”

皇帝一疑,隨手揭開其上蓋的絲帛,一個人偶映入眼簾,定睛一瞧不禁勃然大怒。

木盤與地面撞擊一響,宮人們掃了眼被皇帝打翻在地的木盤,立即跪地不敢言。

“徐幽。”皇帝道。一字字說得咬牙切齒,如不是知道皇帝是為何發怒,徐幽必要覺得自己性命不保。

上前一揖:“臣在。”

“傳旨下去,妃葉氏,著廢其位,貶為庶人。”言及此,皇帝揮手命宮正司的人退了下去,又道,“命沈曄暗查葉家,著人即刻前往煜都舊宮,問太皇太後安好否。”

最後這個人偶……

皇帝聽得張氏說“不敢說”時,一瞬間以為是詛咒自己的。拿來一看,竟是太皇太後晏氏的八字。

其罪當誅,其心可誅。

蘇妤的病突然轉好了。病情再無反覆,過了不過五六日便痊愈。病了這麽久,虛弱自是難免,但幾位禦醫、太醫診過後,確定其確實無恙了。

賀蘭子珩強松了口氣,怔怔地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蘇妤良久,笑而一嘆:“無恙就好。”

蘇妤苦笑:“區區風寒鬧了這麽久,臣妾太沒用。”

“怎是你的錯……”賀蘭子珩又有一喟,終是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同她說了。蘇妤聽罷驚愕不已,訝住半天,才道:“那……太皇太後……可安麽?”

“太皇太後無事。”皇帝淡笑,說著把手遞向了她,“出去走走?”

“……好。”蘇妤抿笑下了榻。

蘇妤在幾日後搬回了綺黎宮。頭一個來造訪的是嫻妃,嫻妃親手做了幾樣她愛吃的點心,笑而說道:“怎麽說姐姐才好?說是除了葉氏吧……姐姐又不過在成舒殿養著病,兩耳不聞窗外事;說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呢,姐姐又一舉除了葉氏。”

“兩耳不聞窗外事間除了個勁敵,不好麽?”蘇妤清淺一笑,取了塊點心出來吃著,又道,“葉氏被廢,葉家呢?”

“不知。”嫻妃道,“不過這麽大的事,陛下表面不怪葉家,背地裏只怕也免不了要查的。”

蘇妤頜首表示讚同。如是背地裏要查,這個時候,禁軍都尉府的人大約已經布置下去了。

就憑葉景秋從前那般找過沈曄的麻煩,沈曄不會讓葉家好過的。

蘇妤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印證。

在成舒殿伴駕的時候碰上沈曄前來求見,皇帝未叫她避,她便也沒有主動去避,有心想聽一聽沈曄的求見與葉家有關無關。

沈曄片刻後入殿施禮,繼而遞上了奏章,拱手一句句沈穩道出。是葉闐煦的弟弟圈地之事,皇帝聽罷看罷,將奏章一合:“知道了。”

如此這般的求見,在之後的幾日裏有過數次。弟弟圈地、姊妹大修陵寢、侄子強搶良家女為妾……

種種罪行,有大有小。蘇妤認真地聽下去,似乎沒幾件是直接能和葉闐煦扯上關系的。

她明白這個道理,皇帝更加明白。但此事既是有心要治葉家的罪,這便也都是葉闐煦的錯了。

“接著查。”皇帝語聲冷冷地吩咐沈曄說。

偶然和沈曄在成舒殿前碰了個照面,互相見禮,蘇妤終是不做掩飾地直言笑說:“沈大人真是睚眥必報。”

“說不上。”沈曄也無甚遮掩,朗笑一聲說,“不過她既要給臣扣那麽不堪的罪名,如今便怪不得臣不放過葉家了。”

這話倒是不錯。當初葉景秋說她“穢亂六宮”,她的生死取之皇帝一念,沈曄亦是。

此時便奢求不得沈曄放過葉家。

“那這些日子便有勞沈大人。”蘇妤款款而笑,略一欠身又道,“陛下重視這事,是以再小的錯處,沈大人也都照實稟一句為好。”

“自然。”沈曄笑意微冷,聲音低下兩分又道,“且不說我沈曄找不找葉家的麻煩,這些年葉家也在大燕囂張得夠了。”

要挑葉家的錯處,根本不用他去誇大其詞——雖是沒什麽了不得的大罪吧,但光是種種驕奢加起來,也夠觸怒天子的了。

再過幾日,蘇妤終聽聞宮外傳來消息,葉闐煦的長子葉談自盡。沒有細問葉談是被禁軍都尉府查到了什麽錯處,要緊的是他死了。

“既是葉闐煦的長子,那便是庶人葉氏的兄長了。”抿唇輕笑,蘇妤扶著折枝的手站起了身,“該去見見葉氏了。兄長自盡,總該知會做妹妹的一聲,好歹讓她哭上一哭。”

備了步輦,穩穩地朝冷宮而去。

已是初冬,天很有些冷了。蘇妤端坐在步輦之上,目光微凝,遠望著那越來越近的冷宮,心底有讓她自己都覺得殘酷的冷笑。

被廢了位份,一切份例都沒了。沒有炭火、沒有過冬的衣物……

倒要看看這個冬天葉景秋怎麽過。

她驀地明白了為什麽會用那麽多仇家“冤冤相報”。實不是因為誰心狠或是小心眼,而是……當自己受了足夠的苦、吃了太多的虧之後,如若有朝一日得以翻身,必會想讓對方將這些盡數嘗一遍,才能稍解心頭之恨。

這已是她第二次踏足冷宮。葉景秋被廢了位份,便不住在從前那個院子裏了,而是一處更加破敗的小屋。

進屋後,蘇妤笑看了她許久,道出一句:“這次……你算是說不得我該向你見禮了。”

“我沒有害你!”葉景秋有些聲嘶,“我沒有詛咒你!”

“當然。”蘇妤下頜微擡,淡看著她,面上一縷笑意嘲意分明,風輕雲淡地道了一句,“我比你更加清楚,你沒有詛咒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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